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冷雨凄凄,夜深且湿。
耿赤坐在家中正堂,一坛陈酒喝空了一半,墙上挂着的柳叶刀许久未磨,刀背已经有了锈。
他的妻儿早已在后宅沉沉睡去。
弦月骨白,用锋利的尖儿钩入天穹的肉,散发的冷光熹微,如灰白的翳。
耿赤又干下一碗酒,揉了揉干涩的眼睛,直勾勾瞪着族中牌位之后的《大华律》。
黑夜中忽作风声。
他循声瞥视,见院墙外的大樟树上老叶簌簌,一个苍白色的人自其间长出,顺着墙头滑入了院子。
细雨中没有声息。
这人影瘦高颀长,步伐飘忽,好似贴着地面滑行,左右顾盼间越过门槛进了屋内。
耿赤居然没有去提刀。
“你是谁?”
他懒散问道,一脚把桌旁第二张长凳贴地蹬出,正滑到来者面前。
“我是山中魑魅,你可以叫我捉弄客。”
来人在长凳上规矩坐下,身上透出一股腐烂臭气。
他穿着一身白色戏服,头上帽子绣着个绒球,脸中央用白粉勾画着一幅豆腐块儿,大约是戏剧里的方巾丑,但画得并不规整。
“我是捕头只能管人间事,你既是魑魅来寻我作甚?”
耿赤沉沉笑问,给自己倒酒——他身为一县首捕,如何不知道集恶榜上列第四十九位的先天恶客。
“你要开悟了,我来恭喜你。”
捉弄客回道。
“我悟什么了?”
耿赤把住酒碗,垂下的头脸微抬,凝视对方的左眼。
“悟到天地皆虚,悟到国法家规都是烂草土瓦,道德人伦全都狗屁不通。”
捉弄客两只手夸张扬起,仿佛托着伟大而无形的虚无。
“你看透这些伪物,所以要悟了!”
“悟了?”
耿赤猛地灌下半碗酒,胡须被沾湿透。
“我只知道自己一生糊涂,无能无信,活着没什么价值,也没什么意思。”
听到这话,捉弄客嘴角上扬,眉眼却僵死不动,手指无意识弹动,好似在用指甲剐肉。
“你左眼也有翳,哼,这段时日的那些人都是你吧?”
耿赤哂笑道。
“是我,都是我,怎么能不是我?”
捉弄客坦然承认。
“只要捉弄客找到你,你人生中的一切人和物都将成为我……”
他睁大眼睛吃吃地低笑,覆着翳的左眼仿佛一枚惨白的蜘蛛卵,即将在此间孵化。
“你刚刚说活着没啥意思。”
捉弄客看向墙上挂着的刀。
“不如便死吧?”
耿赤闻言,终于流露出些许恐惧。
“你为何要紧张呢?”
捉弄客见状做出不解神情,似生硬的模仿。
“死又如何,只是回到出生之前啊。活着为不知所谓的事情忙碌,复杂又麻烦,回到出生前不更轻松吗?”
他诱惑道。
“不,我是有些迷茫,却还不想死。”
耿赤将空了大半的酒坛推开,别过脸。
“不死何以解脱?耿捕头你这般聪明精干,怎么想不明白?”
捉弄客再劝。
“你觉得死是解脱,为什么自己不去死?”
耿赤冷笑反问。
“我死过啊!我死过好多次了。”
捉弄客殷切回道,声音发急,像是要呈堂作证。
“我跳过崖,沉过海,有一次还割开了自己半边脖子……”
他扯开衣领,露出脖子上浅浅的疤痕。
更大股的恶臭在堂内弥散开,逼得耿赤掩鼻。
“我大概是将死未死吧,但几次寻死既未死成,也就不再强求。”
“随你怎么说,我还有妻有儿,我还不想死。”
耿赤身形微沉,浑身筋肉像野兽般绷紧。
“你说所有人都会成为你,他们总不是你!”
“未必啊。”
捉弄客却用飘忽语气回道,掷出一物。
“什么意思?”
耿赤面如寒霜,接住东西,却见是一叠书信。
“这是你妻子在床下珠宝箱内的夹层里藏的书信,都是与她老相好的。”
捉弄客木着两只眼,嘻嘻笑道。
“我做了你三个月的邻居,早发现你儿子长得不像你。”
耿赤充耳不闻,接过书信急急翻阅,果然见是妻子笔迹,其中言语甜蜜,一时急火攻心双手颤抖。
“如何?活着是不是彻底没意思了?”
捉弄客摇了摇头。
他撸起袖子,一圈圈解下小臂上扎紧的绷带,露出个半尺长的腐败伤口,其间玉色肉芽与黑黄脓液混杂颤动,仿佛拉锯的战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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